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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开药店的亲身经历加盟药店和自己开药店哪个好插图

| 李晓芳

编辑 | 王一然

一药难求

新年第一天,药店老板韩方印手上的几十盒蒙脱石散被抢空了。

这种治疗腹泻的药剂脱销,起因是一张被疯传的微信截图,图中网友提到“国外登顶的某毒株主攻心脑血管和拉肚子,有条件的请准备蒙脱石散、整肠生”,尽管这一消息还未经证实,各大药房的蒙脱石散依旧在一夜间显示售罄。

韩方印觉得没必要囤,“每个人体质不同,不是说你得了就一定会拉肚子。抢药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惊慌。”但他也在联系各家医药公司,希望能再进一些蒙脱石散,只是都没货了。

他有些不好意思,“这个东西就是随行就市,毕竟是经商,商人得以利益为主。而且疫情三年,过去基本都是亏损,也是想卖点挣点钱。”

陆续有医学专业人士针对截图辟谣,但韩方印还在接到各种求购蒙脱石散的电话。他推测,许多人是被上一波买不到退烧药的情况吓怕了,“大家会想我这次不能吃亏了,不管多少钱,都得先备着。”

如果看过一药难求的场面,或许就很难苛责如今疯抢蒙脱石散的人们。韩方印记得自己免费送退烧药的第四天,送出去的药包数量是1022包,是人数最多的一天。

那是2022年12月17日,商丘的气温一直在零下徘徊,生病的人似乎也多了起来,大街上时常能听到闷闷的咳嗽声。领药的人在韩方印店门口盘了一圈又一圈,有戴毛线帽,裹着黑色羽绒服的老人,还有为家里的孕妇或小孩来求药的人。

药包很简单,一张白色包药纸,3粒对乙酰氨基酚片。后来领药的人太多,担心药片不够,又改成每人2粒,孕妇4粒。来不及打印药物服用说明,韩方印和几个店员只能送一包药叮嘱一句,“低烧不用吃,高烧(38度5)吃一片。”一天下来,他嗓子哑得几乎再说不出别的话。

送药是因为“心里着急求药的人太多了”。韩方印说。12月7日,国家发布“新十条”疫情防控政策之后,药店的熟客和一些朋友给韩方印打电话,说到处都买不到布洛芬,希望能提前囤点退烧药。很快,一波新冠感染高峰抵达韩方印所在的河南省商丘市,每天来问药的人没断过。

其实韩方印手上也没多少药。“新十条”发布后的第二天,他找相熟的医药公司进药,“布洛芬没了,连花清瘟半个月前就抢光了,其他常规的感冒药、清热解毒类的、抗病毒的,这三大类一盒药都没有。”

只有一家本地医药公司手里还剩十来瓶对乙酰氨基酚片,一瓶1000片,没有涨价,还是27元一瓶,“别的公司已经涨到80多(块),甚至100多(块)了。”他有预感,人们接下来会面临一段难熬的时间,“只是没料到这么严重。”他将十几瓶退烧药全买了下来。

问药的人越来越多,韩方印想,干脆将一瓶药全拆分出来,“每个人拿几粒药就够退烧了,但生了病买不到药的人,心里得多着急。”12月14日,他先在药店的会员群和朋友圈里发消息,买不到药的人可以到店里免费领药。

有朋友帮他将消息发到各个短视频平台上,韩方印说,从12月15号开始,他的手机几乎是一分钟进一个电话,“一天最低得四五百个电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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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韩方印药店门口排队领药的人们。讲述者供图

来领药的人里有许多是孕妇,光12月15日一天就有60多位孕妇找韩方印领药,“怀着孕本来就有很多药不敢吃,对乙(酰氨基酚)是孕妇能用的。”还有一些有冠心病,得过心梗、脑梗的老年人不敢随便吃药,也买不到药,家里人看到抖音上的信息,就到韩方印药店里领一包药。

感染潮最严重的那几天,连医生手里也没药了,“我们商丘市第一人民医院,商丘最大的医院,给哺乳期妇女、孕妇做检查,都没有这药,医生就给她们说我这还能免费领几片。”许多人更是从商丘周边的乡镇,开上几十公里的车赶过来,“你想我药店在市区都没药,下边各个县城就更缺。”

一天夜里12点,韩方印手机响了,他接起来,立马响起一阵哭声。安抚半天,韩方印好不容易弄清楚,电话里是一位有8个月身孕的孕妇,已经高烧两天,不敢随便吃药,在县城里也找不到药,只能用物理降温方式,但体温一直下不去。

韩方印给她发了地址,孕妇的丈夫连夜开了70多公里的车赶到商丘,凌晨四点多从韩方印手上拿到几粒退烧药。这位年轻的丈夫开着车在商丘转了半小时,试图找到一家开门的商店,给韩方印买几包烟作答谢,没能成功。最后只好给他买了一大袋早餐,挂在药店门口。

韩方印说,政策刚放开的那几天,每个进药店的人都是肉眼可见地慌张,“也是心里没底,这个病毒到底咋样?”他用“渴求”来形容每个买药人的眼神,“就是找了很长时间,很渴望的那一种。”

两个星期下来,韩方印大约送出去了9000多片对乙酰氨基酚。但药物紧缺的情况一直没有彻底解决,有人来问布洛芬,或者儿童用的美林布洛芬混悬液,他还是只能抱歉地回答“没有货”,韩方印苦笑了一声,过去三年他天天盼着解封,好不容易熬到解封,“结果货架上都是空的。”

被管制的“四类药”

韩方印今年33岁,从事医药行业15年,最早从销售干起,2019年底开了自己的第一家药店,想着好歹能做个安稳点的营生,2020年就来了。那时人们的恐慌和如今一样,都是先从囤物资开始的。

武汉宣布封城那天,韩方印店里所有的口罩被抢购一空。最抢手的N95口罩韩方印压根就没见到过。普通口罩的价格也一天天往上涨,从几块钱一包涨到几十块一包。

方海是上海一位连锁药店的经理,她在那段时间报过好几次警,“口罩太稀缺了,和现在的缺药情况一样的,供应不上。

”有些顾客接连跑了几家药店都没买上,“那时新冠致死率还比较高,大家都害怕。”情绪一急,就容易和药店工作人员发生冲突。后来一段时间,一些大型连锁药店开门发放口罩之前,警察会先在附近站好岗。

没过几天,网上又开始有消息说双黄连口服液能预防新冠。韩方印记得很清楚,“那是第一次抢得恁疯狂,半夜天都黑了,还有很多老客户打电话问,你那还有吗?给我留点,我先把钱给你转过去。”但韩方印说,那也只是一夜的疯狂。第二天辟谣文章一出来,抢购风潮很快就过去了。

起初,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疫情或许很快就会过去。

但从2月初开始,各地陆续叫停治疗感冒、发热、咳嗽等药品,要求原地清理登记封存,同时要求药店定期上报有发热症状,购买治疗感冒、咳嗽等药品的人员。那时还没有统一上报的小程序,各家药店都是手写登记册。

在方海的记忆里,那是最难的一段时期,“一个口罩要戴好几天,酒精整个药店里就一瓶,洒了就没了。过了几个月,口罩供应才算恢复正常。”但她总觉得,大概也就持续半年时间,一切就会恢复正常。

然而到疫情的第二年,韩方印开始考虑将自己的药店转让出去,“一直想转,一直转不出去。”

2021年初,因为疫情反复,加上当时临近春节,人员流动频繁,针对发烧、止咳、抗病毒、抗菌素四类药品的监管规定更加严格,各地开始要求购买四类药品必须实行实名登记,禁止向14天内到过中高风险地区的人员出售这几种药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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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方印的药店里,等药的人们在排队。讲述者供图

在通告里,各地药监局要求药店发挥早期监测的“哨点”优势,早预警、早发现、早检测。许多药店老板提到,严格监管限制四类药品的销售,对药店是一个巨大的打击。

韩方印解释,对小型药店来说,感冒、咳嗽、发烧一类的药品大约占60%的销售额,“药店经常接待的客人除了慢性病,就是生些小病的客户,一般也就是感冒、咽痛之类的。”

疫情之后,大家习惯了戴口罩,减少了交叉感染的可能,患感冒的人本来就少了许多。一些城市一旦出现确诊病例,更是会直接叫停四类药品的销售。韩方印估计,自己药店四类药品的销售额已经降到了30%左右。

一些大型连锁药店也很难在冲击下维持运转,在各家上市公司发布的年度财报里,2021年,国内四大连锁药店的关店数量达到新高,共关闭了441家药店。

韩方印觉得2022年的情况更加难熬。首先是封控的频率越来越频繁,商丘去年就“静默”了三次,韩方印的药店在12月放开之前已经关了三个月,他说闭店不是政策要求,“静默状态下药店还是能开门的,可是没有药啊,也没人出来买药。”他每天打开店门,看不到一个客人,然而开着店就得花电费、人工费,“挣不到一分钱,全赔进去了。”

四类药品停售的频率也越来越高,各地疫情此起彼伏,出现确诊病例,药监部门就会要求下架封存四类药品。

实际上,许多省份在2022年开始抬起禁售的闸门,例如河南省药品监督管理局在5月31下发通知,规定全省药店允许销售“四类药品”,实行实名登记报告制度。

但一有病例,通知全部作废。8月,商丘市下辖的永城市发现一例核酸检测阳性人员,全市实施临时管控措施,所有药店暂停销售四类药品。

各个城市的规定也不尽相同,一位浙江某市的药店老板说,11月因为要保障省运会的正常举行,浙江省要求购买四大类药品后,24小时内必须做一次核酸检测

可到了她所在的城市,除了购买后做核酸,还要求顾客必须凭24小时核酸检测报告才能购买四类药品。省内其他城市有的直接禁售,有的在政策上加码,24小时内不做核酸则赋黄码。

跟不上的产能与薄弱的农村

韩方印很笃定地说,“目前缺药的局势,不是这几天里大家抢药囤药就能造成的。而是从疫情一开始的时候,这三年里边就给医药行业的人制造了一个未知数。”

韩方印指的未知数是,整个行业的人过去可能都不知道到底要生产多少退烧、感冒和止咳药。因为频繁停售四类药品,他的药店不知积压了多少感冒药,放着放着就过期了,他只能选择销毁。

“药店卖不出去,只能减少进货;医药公司就发不出去货;厂商那边生产出来,又卖不出去,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了。这三年对药品一直是没有合理安排的。”

在监管时期,相关部门希望药店发挥“哨点”作用,监测购买四类药品的人群,及早报告感染情况。然而在12月“新十条”发布之前,没有人通知作为前哨的药店提前储备药物。

仓促之下,秩序被破坏。“新十条”发布后,韩方印始终在找药。他是一名从业经验丰富的医药人员,认识无数本地的、外地的医药销售、生产商,所有人都告诉他,退烧药的需求一下暴涨,生产线很难及时跟上,“现在的供不应求,是从一开始就铸就的。”

有认识的生产商告诉韩方印,放开没多久,很多工人就感染了,生产线上一直没能满员运作,产能跟不上来。

物流环节因为快递员感染同样停滞了很长时间,韩方印12月17日订的一批药,5天后才刚给他发出运单,而路上还不知道需要卡多长时间。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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药店店员在发药,叮嘱高烧的话吃一片。讲述者供图

大城市的情况相对好些。方海工作的药店在去年12月也迎来了一大批购买感冒药的顾客,她的一位药店朋友开玩笑,“从来没有想到,有一天感冒药也能成为网红。”

但比起2020年的兵荒马乱,方海说,进门的顾客已经没有那么慌张了,“心态也不一样了。”她推测,或许也是因为上海在2022年3月刚经历一场漫长的封控,“有人家里可能还留着抗原,有一些储备药。”

广大的农村无疑是最薄弱的环节。12月18日,韩方印的大伯给他打电话。大伯是村长,语气焦急,说村里的诊所到县城都已经买不上药,老人冬天常用的退烧针也没了,盼他想想办法。

韩方印手上还有最后一点库存,他给大伯寄去了1000片布洛芬,还有板蓝根片、西洋参胶囊,供村里老人使用。

韩方印老家的村庄只有1000来人,老人占了十分之一,大多数年轻人外出务工,村庄显得更加衰老虚弱。药寄回去没多久,韩方印就听大伯说,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发烧了,“先是一家一两个,很快家里人都染上。”

很多老人熬不过这个冬天。他听大伯说,刚刚过去的4天里有5位老人去世,年纪都是七八十岁,有各种基础病,“像农村咱本身条件都不好,冬天没有暖气。很多得病了上医院也不现实,就搁家里,治不好基本上就走了。”韩方印轻轻叹了口气。

他还在免费送药,十几瓶对乙酰氨基酚片已经快送完了。如今一些医药公司有药了,但价格还是涨得厉害,一瓶布洛芬进价能高达一两百,“没有回到正常市场行情。”

让韩方印庆幸的是,感染高峰期暂时过去,来领药的人一天比一天少。大家脸上的表情也有了变化,迷茫散了些,“这几天大家心里面慢慢踏实了,最起码晚上起烧,知道哪里有退烧片,不会像刚开始,一片难求,到处都没有。”

韩方印说,如今网上信息杂乱,许多人也只能根据身边人的经历做判断,“周围认识的人症状重的,家里有老人的就很急,症状轻的到现在就会觉得没啥事。”尽管他觉得过去三年,我们或许可以做更多的准备。但不论如何,混乱和恐慌开始渐渐少了。

每天都有从韩方印手上领过药的人给他发消息,感谢两粒退烧药让他们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。韩方印或许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。最初送药的几天,他几乎一刻不敢合眼,很多电话是半夜打进来的,他生怕错过,“如果不是情况特别紧急,也没有人愿意半夜打电话。”

因为频繁接触病人,韩方印很快也感染了。他记得有个晚上,凌晨一点左右,他实在撑不住,歪在药店的简易床上眯了一会儿。

两小时后他醒过来,看到手机上多了二三十个未接来电,门口站了七八个来领药的人。他的店门没关,灯泡一直亮着,大家随时可以进来喊醒他,但没有人这样做。大家只是默默地等在门口,等着韩方印休息好,安静地排队领药,说一声“谢谢”。

(讲述者方海为化名)

(摘编自微信公众号极昼工作室